6/6

🍰

亡路列车 4


04
 
 12:03
赖冠霖总觉得,除了酒精的刺激,胃里还有什么其他物质致他迷糊至此。一种熟悉的恶心感扑过来,促使他从床上奔向洗手间,呕吐物在盥洗槽内一泄而出。

海洛因。它想起了这味道,超出生理的厌恶感席卷而来,头疼欲裂。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记忆回归得如此缓慢,毒品带来的刺激感还把他滞留在某个灰色地带,他正捧着理智赶往现实。

自从朴志训听闻自己的人悲惨遭遇,慷慨地留他住下,他更加笃定某种宿命般的绳索牵扯住了他们两。

空荡的房子,容下两具年轻而陌生的身体,本就是暧昧不清的事。与自己仰慕多久的作家转眼变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居关系,也远在一无所有的赖冠霖的预料之内。这种本就存在的爱恋,附在小小房间里的空气尘埃中,将本应平凡沉寂的日日夜夜搞得微妙起来。

“冠霖,我先去睡了。”

“那个,志训哥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能跟你一起睡床吗,沙发太小了。我....已经半夜滚下来好几次了。”

朴志训永远一副疲惫的样子。眼神后面是锋利的冰川,赖冠霖联想到呼啸的夜中摇曳的旧木房。

“好啊。”他笑得令人猜不透。

赖冠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朴志训近在咫尺的体温,他在脑里试着触碰那像新生的婴儿般滑嫩的肌肤。

可朴志训背对着他,呼吸声很轻,很难判断他是入眠了还是清醒。赖冠霖看着那后脑旋叹了口气,抑制着自己的生理冲动。

朴志训因为写作长年呆在书房,赖冠霖成了保姆似的打理家里。他不曾干过这类事,却一言不发地接揽下来,让朴志训“安心写作”。哪怕他把厨房弄得一团糟,从书房出来的朴志训也从不责怪,只是叫他“不用麻烦,呆着就好”,然后默默收拾好一切。

“志训哥,”赖冠霖想起朴志训极少外出也似乎不怎么下厨,他出于担心地问,“你以前吃些什么呢?”

“吃人类吃的东西。”

“咳,你会做饭吗?”

“更多是外卖或者拉面。我不爱吃饭。”

赖冠霖皱起眉头,露出他经典的铁石脸。

“对吃的没有追求,那么也会对人生丧失追求的。”赖冠霖读过各种各样的书,总爱拿出几句显摆。他担心他。真情实意。

朴志训的表情没有一点波澜,像冰冻的湖面。可赖冠霖隐隐觉得,他这般没有反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叫喊,在一片沉默不语风平浪静中,他已把嗓子喊哑。

“我没关系的,冠霖。”又是那个一贯的,令人猜不透的笑。每次连弧度都一样。

“还有,少抽点烟。”

赖冠霖经常在客厅嗅到烟味,侧目发现其从书房门缝中徐徐散出。

“嗯,”朴志训的瞳孔有些晃动,“谢谢你。”

赖冠霖一边打扫客厅,一边想得最多的问题就是:这个小孩怎么回事。现实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他初次看见朴志训照片时的不安预感。他多么希望自己眼见为虚,那些从朴志训眼中读出的绝望都是些胡乱臆想,这小孩只是个普通的、过得平安幸福的少年。但那紧闭的房门却不断给他强烈暗示着,朴志训的内心不知因为什么而备受煎熬。

深夜,朴志训还不从书房出来,定是又趴在电脑前睡着了。赖冠霖敲门,回应他的是黑暗中的死寂。他索性推门进去,果然见着埋头倒在电脑前的人儿。每次看到熟睡的小孩,赖冠霖心都会被扎一下,就像梦见母亲正对自己微笑时突然醒过来,发现自己孑然一身。

某种怜悯。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一无所有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。后来发现这种怜悯蕴含着自怜的意味,孕育着某种共情。

小孩睡着时很乖。赖冠霖架着他的胳膊,把人半拖半抬地弄到了床上。褪去上衣,用毛巾擦拭他汗涔涔的身体,再套上一件新的。衣服过于大了,小孩缩在里面,看着楚楚可怜。

半夜。“不要...不要过来.....”朴志训的抽泣声很小,还是弄醒了浅眠的赖冠霖。他立即起身,把灯刷地开得敞亮。

“嘘,没事了。没事了,你很安全。”

这是朴志训第几次做噩梦,他也记不清了。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,已是出于惯性的动作,格外熟练。

汗珠聚集在朴志训太阳穴和鼻尖,赖冠霖用手指将其轻轻拭去,像妈妈哄宝宝入睡似地摇晃手臂。是有什么经历使得男孩老是有成堆的噩梦,赖冠霖想不明白,更难以想象,以前一个人住的朴志训,在与梦魇斗争时有多么孤立无援。

朴志训往常会继续熟睡,这次却突如其来地醒过来,本就溢水的眼蓄着泪珠,好似易碎的玻璃球。赖冠霖还没来得及切换脸上心疼的表情,那双梦眼已经盯着他。

随即一个蜻蜓点水的吻,富含朴志训的香气。赖冠霖的精神世界瞬时因为这个吻,掀起一场飓风,房屋倾塌,大树连根拔起。

“喜欢你。”

飓风愈发肆掠,赖冠霖感觉本人都随着这场内心狂风摇摇晃晃。不过为什么,连表白都说得那么悲伤呢。仿佛这不是表白,而是一场告别。


“朴志训,我很早以前,就爱上你了。”


朴志训笑了,这次不同,是真心的,疲惫也像迷雾般散去,笑得清澈见底,一如一个普通十九岁男孩。

“吻我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恳求意味。这是赖冠霖幻想已久的,不需要恳求。



尽管对此避讳不言,但从那以后,两人好像正式变为恋人。夜里相拥而眠,心脏贴着心脏,朴志训做噩梦的次数好像也因此也减少了很多。

不过除此之外,还是一个呆在客厅,一个呆在书房,白天除去饭点,两人宛如存在于不同独立空间的陌生人,没有一点交集。

“志训哥,”赖冠霖在吃饭时打破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,“我们...算什么呢。”

“非要形容一种关系是自找痛苦。”他的回答冷冰冰,把赖冠霖推入谷底。真残忍。残忍的小孩子。

“如果你有什么心事,你知道的,外面有个大活人。别一个人扛着。”在朴志训走进书房前,赖冠霖抓住他的手腕,仿佛最后的挽言。

“嗯,谢谢你。有你在真好。”他听到这话太多次,已经无法判断是心话还是客套了。

门咔嚓关上,赖冠霖感觉自己像什么病毒似的被隔离开了。尽管同处一室,做夜晚的恋人,那份熟稔却迟迟不至。朴志训对赖冠霖,还是那么客客气气,宛如初见。

这刺痛着赖冠霖,但他不愿说,不愿捅破两人脆弱的关系。能感受他的温度,知道他在十几米外的地方安好地呆着,赖冠霖也算心满意足。

又是深夜,朴志训仍未从书房出来。赖冠霖一如往日,敲门后进入,把熟睡的人移去床上,盖好棉被。可他没有一同入睡的打算。两人之前的疏离时时刻刻压榨着他的神经,他想要了解他,刻不容缓,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男孩这么封锁自己。

哪怕是不道德的方式。

他确认朴志训熟睡后,轻声潜入了书房。打开笔记本,弹出来密码输入。意料之中。他记起朴志训说自己很怕麻烦,于是试了试开家门的密码。0529。解锁成功。在这方面,小孩不要太好猜了。

壁纸是黑色,没有一丝纹路的纯黑。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,写着《零》。是新作吗。赖冠霖点开文件,企图从文字中窥探点什么。打开弹出一系列文本,标注着每日日期。追溯到第一篇,赖冠霖心中抽疼了一下,日期正好是他们相遇那一天。

他手臂碰到了什么东西,从书桌边缘滑落下来。宁静的夜晚被撞击声划破一个口子,赖冠霖立即起身,心虚地探出头看了看朴志训。朴志训背对着他的方向,身体还是被抬过去时的姿势。赖冠霖送了口气,把注意力移回来。

滑落的是一个小瓶子。赖冠霖把它捡起来,上面写着“佐匹克隆”。他记得是安眠药的牌子。奇怪,看小孩时常趴在书桌上就睡得死死地,怎么还需要药物辅助入眠。他把瓶盖扭开,里面躺着粗糙的白色粉末。这是....安眠药吗?他闻了闻,一股醋酸味,让他回想起亲吻小孩的时候,嘴里那股涩涩的烟味。是同一种。直觉告诉他,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“海洛因。”朴志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像漆黑的夜空突然闪电。“怎么样,满意了?”

赖冠霖僵在那里,瞬间感觉两人的距离在之前的基础上又拉开万里。眼前的人透明得像漂浮在空气中的幽灵,仿佛下一秒就要跟着风远走。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失去他了。

“为什么要吸这个。”

“小心点,别越界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看完了吗?请你出去。”

门被关拢。这扇门好像是某种象征,朴志训走进去,赖冠霖走出来,然后“咣当”一声将两人冰冷地隔绝开。

在门关上的那一刻,赖冠霖闭上了眼睛。同时紧紧地,攥着那个没有物归原主的小瓶子。

朴志训,你究竟想干什么。

明明知道一无所有的我,即使你走进火坑里,也会跟着过去。


评论(9)

热度(115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