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亡路列车 2

流浪者&小说家

02

那天夜里,赖冠霖在伸不直腿的窄小铁床上翻来覆去。他意识到白天自己凝视那小孩的面孔过久,久到那漂亮脸蛋贴附到了视网膜上,睁眼闭眼都是他那饱含悲伤意味的笑容。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奇妙感觉,即对现实世界中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地由生好奇,他觉得那小孩实在神秘,甚至仅凭一张照片就如此吸引到自己这事件本身,也都像中了法术似的神秘莫测。

朴志训。

他在简介里了解到了他的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。19岁。很小便因写作天赋而小有名气。高中毕业后不再念书,专注于写作,一年后出版了处女作小说《亡路》。

如此看来是个打小成名的文字天才,赖冠霖有些羡慕他,毕竟要是自己也能写出有模有样的文章,还能得到人们赏识,重要的是有些收入,家里也会好过些。
撇开这些围绕钱与生活的世俗想法,他倒是有了个真正使他兴奋的冲动——他想要读那本书。

尝试读一本全韩文书,这想法也不是未曾有过,只是从未实施,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导致的一时兴起却极速放弃的必然结果。但这次的跃跃欲试他果断地判断为“非一时兴起”,甚至构想好了阅读方法。他需要互联网,需要智能翻译。而家里没有电脑,手机也是原始版之仅限通话和短信。这下网吧成为不二之选。

就那儿了。

他的思绪像迷路的羊羔找到归宿,一下子安下心来,怀着对明日的莫名期待,折腾良久的失眠告终,他沉沉睡去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,赖冠霖每日径直去的不再是三个街区外的书店,而是十三个街区外的网吧。可他不觉得路途遥远,在巴士上这段安静的旅程为他的思考提供了充足时间,思考朴志训这个小孩秘密花园般的内心世界。然而看小孩的书并不能缓解他的好奇,反而激增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迫切。

他在迫切什么?

将一个一个陌生的韩国字转换到可知领域,在长篇故事中搜寻细小的、暴露在外的感情。

他在迫切什么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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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道他们的眼神里的不紧不慢代表着什么。那种虚假的信任与笃定,把我囚禁在竹木编织的笼网里,连尝试挣扎都会被锋利的竹边划破皮肉。于是我乖乖地、一声不吭地、蹲坐在他们为我制造的牢房里(我那唯一的容身之地)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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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怔怔地看着这段文字,心中的迫切得到了解脱,取而代之的是沉默般的刺痛。在回程的巴士上,赖冠霖思考着小孩什么样的经历致使他写出这段痛苦独白。思考时眉心又开始聚拢。他不知为何地笃定这不是为了使小说顺理成章,也不是为了塑造什么主人公形象,这就是小孩——朴志训的独白。

那天晚上,赖冠霖第一次梦到了朴志训。

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前,小孩站在入口处等他,身着一身黑色。其他游乐设施都已关闭,只有旋转木马闪着耀眼而快乐的灯光,要不是站在灯光前,朴志训可能会隐在黑暗里。游乐园没有其他人。赖冠霖朝朴志训走去,他知道小孩在等他,也莫名觉得,小孩像自己迫切想要走进他一样,也迫切着自己。

可他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。不管他怎么移步,甚至往前奔跑,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不曾缩短。

他开始呼喊朴志训的名字,对方也不应答,只在木马面前张望,目光投向赖冠霖的位置,却像没看到一样扫过,宛如两人身在不同维度。

久久呼喊不应,赖冠霖猛地醒来,汗津津的身体被夜风吹得冰凉,他像在水中憋了气后般大声喘息。

“怎么了?霖霖?”动静吵醒了赖妈,他推开房门问。

“没事的。噩梦。”

“梦而已。乖儿子快睡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几秒的沉默后。

“朴志训是谁?”

一定是梦里的呼喊毫无保留地传递到现实中了。

赖冠霖有些害羞,像自己的小秘密被别人发现似的,何况是妈妈。

“有...那么一个人。”



自从梦见朴志训,赖冠霖便觉得两人像见过似的熟悉。世界上的“那么一个人”,在赖冠霖的生活中属于未知程度的一个小孩,却在他周而复始的日常中激荡起他心脏的摆钟。这很玄幻——他每天坐半小时的巴士去阅读小孩的书,看到路边小摊卖棉花糖想象着小孩的调皮的发旋,经过游乐园会忆起那个梦,念出小孩的名字嘴角会上扬。

过去的十七年里,他不曾恋爱,甚至不曾对任何人给予超出正常剂量的关心。在感情上他算超级大痴线,因而他完全不知应该把对朴志训的超量关注归为感情的哪一类。

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。

在赖冠霖还没有正式判断出自己对小孩的的感情归宿,也没有读完那本书之前,赖冠霖的天空突然裂缝,毫无征兆地分崩离析。

那天他像往常一样(不经意地)想象着小孩奔跑时的腾空的柔软头发,和触摸他头发的温暖触感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
插入钥匙,打开门。他饿了,准备径直走向冰箱,找点吃的填填。可视线之内耸立着几个大汉,他一时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。没错,门是自己亲手开的,环顾四周,这也的确是自己的家——只不过屋内糟成一团,到处是被砸被划的痕迹,应该在家的父母也不见踪影。

“小子回来了。”大汉们打量着他,他也打量着这些人高马大的陌生人。三个身着皮夹克,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,里面是红色的海魂衫。来者不善。他攥紧拳头,做好了打架(逃跑)的准备。

“你们是谁?我父母呢?”赖冠霖问。

“作为一个臭屁小子,你的问题太多了。”穿西装的男人走近他,一副令人生厌嘴脸。

“但我可以告诉你,你父母在我这欠下一笔大数目的债,这不,他们居然卷着钱跑了!”

“切。”赖冠霖心中有数父母是什么样的人。“我不会信的。”

“信也罢,不信也罢。”那人走到离赖冠霖极近的位置,虚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。

“不过....小子你还挺漂亮,不如跟叔叔回去?”

赖冠霖直盯着他令人生恶的坏笑,忍不住这种莫名的屈辱。在西装男试图用手接触他脸颊的皮肤时,赖冠霖反手一拳,砸在男人脸上。



紧接着的事犹如戛然黑幕的电影,赖冠霖眼前一黑,感觉到有拳头落在他眼睛上,感觉到自己狠狠摔地,好多双腿对准自己无防御能力的身体一阵猛踢。暴行终于结束后,自己被拖到门外,扔在冰冷的地面。

在半晕半醒的意识中,他闻到烟熏,听见火声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噼啪作响。他费力的站起来,望着自己的家变为一片火海,像烧起来的夕阳。

他记得自己奋力地跑出楼,记得自己在首尔的街头狂奔,不知道想要远离什么。但这些记忆又那么稀薄,好像他根本没能站起来,好像他趴在家门前无法起身,只能目睹这场蓄意的大火将自己和家,消失的父母和过去的生活,烧得一干二净。

可他还活着。这说明稀薄的记忆没有出错,他不知怎的获力逃了出来,侥幸得生。

像鬼魂一样游荡在不存在归途的街头,赖冠霖正式成为首尔市的流浪汉。





现在是上午11:30。

赖冠霖将自己从漫长的回忆画面中拉扯出来。那段时光好像过去很久了,又好像近在眼前。在那些到从朴志训书中窥探的日子里,赖冠霖怎么也不会想到,自己真的会与该人的生命搅在一起。

酒后使人的大脑迟钝了三十倍。他欠身起来,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。大口饮水也没能让他清醒多少,关于昨晚发生了些什么,他还是一头雾水。

他放下杯子,爬上了床。

朴志训的床。

轻嗅枕巾有它主人洗发水的味道,此刻又混杂着酒味儿,弥漫着一种吃人的迷离。赖冠霖心脏狂跳,总心悸又不安地觉得,昨天晚上这张床上,发生了点什么。

他曾经连自己的感情都琢磨不清,此时此刻,却认真地想着,自己是怎样对朴志训此人,从好奇,走向这般痴迷。

得从两人真正意义上命运般的初遇,说起。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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