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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人勿近(六)

*ooc



合上门的那一刻,赖冠霖余光还能撇到跪坐在昏暗角落里,那个耷拉着头、却像被水露包围的男孩。心头好似不慎夹在门缝的衣角,分明身子已经出去,那寸柔软的布料还卡在屋内。


黄旼泫点了根烟,又给赖冠霖递了支过去。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摆手拒绝。


“人我一会给移出去,不占你房间。”


“你打算怎么处置?”黄旼泫吐出试探意味的烟雾,模糊了上扬的狐狸眼睛。总是一副不正经的邕圣佑这时却显得沉默,可也不避讳地盯着他,在等一个能信服的答案。


“待他坦白,就没用了,”赖冠霖侧过头去,避开向他漫开的烟雾,“没用了自然会除掉。”


黄旼泫咧嘴一笑。“果然是我们人狠话不多的赖少,说话干净利落。”


“希望办事也如此。”


前几天还一起吃饭、相互打趣的人,也许突然从某个时刻开始针锋相对。赖冠霖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,在逼仄的走廊内无限拉长,明白过来,那个破裂的瞬间便是现在。


自己始终像是三兄弟中不合群那一个,也心知肚明自己与那两人的隔阂;可真正到了宣战时刻,他心底还是生起寒风——人终究不可能归属于某处,因为人存在的本身就是数不清的离别。



*



长时间未眠,加上后脑勺的重击,朴志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,醒来时是不见五指的黑暗。他动了动手腕,没了胶带封锁,身下也好像不再是冰冷的地面,触到皮肤的变成柔软且温暖的布料。


他坐起来,身上的薄毯滑到一边,他意识到自己睡在沙发上。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,能依稀辨识四周像蒙上隐形衣似的模糊轮廓。一排排柜子,空气里有酒的醇香。什么时候被转移到这似乎是酒窖的地方,他惊诧于自己的毫无知觉。


身子酸痛得站不起来,可持续的黑暗让他无聊又落寞,仿佛被丢弃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里。


没用了自然会除掉。


酒店的隔音比想象中差。他回想起当时赖冠霖漠然的口吻,一句一顿地像在给自己上刑。


最后还是成了“没用了自然会除掉”的人——朴志训突然感到有些冷,不禁抱起了手臂——不论曾多少次成功从浑水中摸爬滚打地逃出,获取业内多少惊奇评论,始终还是那个被推入水池手足无措的少年,面临着濒临溺亡的命运。


门吱呀一声打开,敞进暖色调的光亮,正巧打在朴志训眼上。突然的光线晃得他虚起了眼,视线内走过来一个若虚若实的人影。


脚步声带着残忍又甜蜜的熟悉感,他一下便辨明来者的身份。


赖冠霖的脸明晰起来,斜后方的光柔和了锋利的五官,表情也温和无害。他径直走过来,在朴志训身后按下开关,房间瞬间敞亮。


“以为你醒来看得到,早知道给你留着灯了。”


赖冠霖在他面前蹲下来。


“冷吗?”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紧抱的双臂,他慌忙地拖过一半滑到地上的毛毯,把朴志训包得严实。


“酒窖温度比外面低很多。”


温柔像没有警报的海啸拍打下来,却是把朴志训往不实的幻境驱赶着,他怀疑自己是否清醒。


“你现在,在干什么呢?”朴志训推开帮他拉拢毯子的手。“要拷问就开始吧,别浪费时间。”


赖冠霖笑了,带着轻快的鼻音。“也行。真没想到你是记者啊,朴志训。”他叹了口气,却一点不沾惊诧或是怒气,仿佛在说“原来今天比想象中热啊”一般平常。


“你为什么这个反应?”


赖冠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朴志训心里添上一个问号,在对面的人完全脱离可知范围之前,他想知道,为什么他这么心平气和,明明接踵而至的背叛、反目,足以令他惶惶不安。


“因为你笨。”


“你才笨,那么轻易就跟陌生人亲近。”


“犯不着你来教训我。”赖冠霖一个拳头点在明明是犯罪者却反咬人一口的朴志训头上。


朴志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。面前人的戏弄正好抵到了伤口,勾起阵阵青疼。赖冠霖意识到自己错了事,眉头短促地锁紧,语气也变得严肃。


“过来。”他坐到沙发上,带着命令口气,叫朴志训往自己这方移近一些。


朴志训不知为何地乖乖照做。他这才注意到赖冠霖脚边的白色纸袋,上面是医护图案。赖冠霖从袋子里掏出双氧水瓶子,捏住朴志训下巴端视一番,依次用医用棉在破皮处消毒。酒精渗入伤口里,惹得病患颤抖地厉害,嗓眼里不自主发出求救信号似的微弱哭腔。


“忍一忍,马上就好。”


朴志训咬住嘴唇,试图不让自己发出声音。他努力把注意力移到赖冠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上,只去感受那个部分传达的温热。赖冠霖离得很近,熟悉的体温和味道源源不断地涌过来,宛如第二层毛毯将朴志训包裹住。


“你.....不生气吗。”


“生气。”赖冠霖的冰冷回应跟指尖的温热无法对应,像归属于不同的躯体。


朴志训顿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这个。


“生气,所以已经把打你的人除掉了。”


“诶???”


朴志训瞪大了眼,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他一时语塞。他想到那两个打自己的黑衣保镖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,而自己是他们消失的主因,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内疚——他们只是做了工作之事,而自己挨打理所应当。


但,主要的是,我问的不是这个啊,赖冠霖。我问的,是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,为什么在我的所有谎言拆穿过后,还面不改色地,对我如此温柔。


“好了。”赖冠霖把处理伤口的东西依次放回袋子里。转过身来时,迎上了朴志训带水雾的眼。


“你不应该在这。”不理解伴着泪水流下来,钻进刚处理好的伤口里。“你应该去跟邕圣佑、黄旼泫周旋,去想办法怎么隐藏好你的身份,去保住你的地位.....你不应该在这。”


赖冠霖急忙用指尖把漱漱流下的眼泪拭掉,嘴里自顾自地喃语,“可不能流到伤口里,不然又得消一次毒了。”


“真相总之会有见光的那一天,再怎么精心维护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。”他把朴志训掀开一侧的被子掖好。



“我只是在守护眼前最重要的东西。”



*



赖冠霖一直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实。五岁那年,他母亲带上他,去见了一个男人。记忆没能记下所有细节,他只记得男人亲吻母亲,却被推开,两人告别似的都抹了抹眼泪。

男人走前蹲下来,粗糙的手摩擦着小赖冠霖的脸颊。

“来,叫声爸爸。”

那时他还不能理解,为什么这个陌生叔叔会说这样的话。在他到了明白过来的年纪,亲父的面孔已从记忆里消失殆尽。

他稀里糊涂地应了句“爸爸”,却引来母亲厉声呵斥。他第一次见母亲恼羞成怒的样子,一耳光响亮地打在男人的脸上,也印在赖冠霖心里。

大概以为年幼不记事,赖母再也没有提过这天。但这段不寻常的记忆就是毫无保留地驻扎下来,以噩梦形式不断在赖冠霖幼年的梦境里上演。

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叫过“爸爸”。
他没有信心念出这个词。爸爸这个概念在记忆里被模糊掉了。
也因为他害怕,怕那个被所有人当作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——一个他从小便喜欢、敬重的长者,知道自己的真实血缘后抛弃他,他不能再归属于那个他引以为傲的家庭。

好像也是那时候开始,他不太爱说话,好像语言始终带着令人恼羞成怒的风险。所以他每日都过得寡言、谨慎、小心翼翼。



可朴志训——这个本应把他推向极度危险的人,却成了恰好解开赖冠霖沉重枷锁的钥匙。他注视这个男孩的笑容,注视他把头探出车窗外飞扬的头发,突然觉得身份、金钱、认同感、生命,都没有“此时此刻”珍贵。



他不是轻易接近的人,从来不是。
因为是朴志训,才破的例。
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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