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人勿近（三）
*ooc
“志训？”
“是我，部长。”
朴志训点着根烟，倚在颇具设计感的盥洗池旁，确认卫生间再无旁人后，拨通了远在首尔的公司电话。
“还没成？这可不像你啊。”
“这次可能有点困难。”
“需要帮手？”
“不用，我自己就行。”
“志训呐，”电话那头停顿顷刻，不知是越洋电话不稳定还是心理作用，时不时地冒出阵杂音。“小心点，那些家伙不易对付，一有暴露危险就撤，别被逮住尾巴。”
“明白。”
“进展得怎么样了？”
“暂时......还没什么发现。”
“赖姓那位的花边新闻少，这次就指望你掘点料了。”
朴志训的手被烫了一下，原来是烟已燃到尽头。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，浅色衬衫敞开，袒露出脖颈上残留着的淡粉色吻痕。他哑笑一声，把烟蒂扔进水槽里。
再拖延下去，自己怕是要成为这花边新闻的主人公了。
*
“抽烟了？”
回到桌前，对面男人放下叉子，盘子里的意面并没动多少。赖冠霖单手撑着脸，目光审视地落在中途跑去洗手间的朴志训身上。
“嘿嘿，抽了几口。”朴志训俏皮地朝对方眨巴眼睛。
“小孩子抽什么烟。”赖冠霖简短叱责一句，把自己的意面挑到所剩无几的朴志训盘子里。朴志训目睹着该动作自然地发生，宛如两人是多年恋人。一股奇怪的暖意袭来，促使他无心地瞟了瞟酒店餐厅的中央空调，出来的冷气告诉他，这股暖意并不是外界使然。
“多吃点。”
“我不是小孩子。”
“你做什么工作？”
“我是写小说的。”朴志训吃了口面条，按事先想好的剧本说。“到这儿来体验生活，也好找找灵感。”
“小说家，有作品吗？”
“当然有了，只是还没出版。”朴志训每逢此刻都所幸自己有个怀揣小说梦的朋友，以周围人的身份作为自己的身份——伪装同为一门艺术。
“那你在我这找到灵感了吗？”
赖冠霖突然蹭起身子，凑近地脸上浮现起戏谑笑意，牵惹出脸颊的酒窝。对视使朴志训一阵眩晕，他下意识地咬住嘴唇，以此平息风起云涌的心律。
他正准备开口，却被前方走来的两人堵了回去。黄旼泫拖出椅子，自然地在赖冠霖旁边坐下，另一边的邕圣祐则绕到自己身旁就坐。
“这两天不见你人影，原来在一直和这金头发小孩一起呢。”邕圣祐表面跟赖冠霖说话，眼睛却不曾从朴志训脸上移开过。
“他不是小孩，也有名字。”
赖冠霖抢了朴志训嘴边儿的话，语气却不同寻常地含着股硝烟味儿。
“冠霖又一副臭脸了，哥你看看他！”
黄旼泫满脸看戏的神情，没有缓和这局势的意思。
“初次见面，我叫朴志训，职业是小说家，正在构思新作。”
“那正好。冠霖有不少故事，指不定能成为你的灵感源泉呢。”
果然如传言一样傲慢。朴志训本以为自我介绍能把话题牵引到平和的节奏——也不知怎地想为赖冠霖解围，可似乎这两人是硬磕到底了。
“我有什么故事？”
赖冠霖周围散着冷焰，瞬时间凝固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川。黄旼泫这才开口，轻拍了拍旁边的人，给邕圣祐使了个“走吧”的眼神。
“你们慢慢吃，不打扰了。”
餐桌重新变回两个人，氛围显然与五分钟前截然两别。对面男人小口挑着面，吃东西时是十足的绅士，仿佛刚刚没有人来过。朴志训的职业灵光促使他就“三人暗地不合”为切点，在心里奋笔疾书了半篇报道文案，无比连贯。他任由这惯性的笔在左脑书写，右脑却不为这意外发现所窃喜，甚至，有些难受。
第一次，朴志训——以厚颜无耻地欺骗过活的地下记者，油生出对自己的厌恶。
“他们是？”他当然知道他们是谁。
“一起长大的朋友。”赖冠霖放下叉子，用餐纸拭去嘴角沾染的油迹。朴志训喜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，凭借职业需要的借口。
“其实我们关系并不好，”他所幸是笑了，垂下的眼睫却显出无奈意味。“这能给你点灵感吗？说不定还能写个老友反目的狗血桥段。”
前一秒还在左脑奋笔疾书的笔紧急刹车。朴志训回了个笑，手心冒出冷汗。
*
朴志训早已不为某段关系下定义，不动情的交往本就没有定义可言。他在游走于形形色色的人群时，悟到这道理，因此从不曾为自己徒添苦恼。
此刻的一双手与自己十指相扣，温热从掌心传递指尖，却令他的思绪绕回了起点，他想要为自己跟赖冠霖的关系下定义。小说家与他的灵感来源、一夜情、异乡的陪伴者、随时倒戈的亲密关系。
以上任何一种都可以兼容，唯恋人不是。
朴志训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这点。
早些时候，他报上了今日所见，让部长留意邕黄两家与赖家的关系，暗示邕黄可能握着赖的什么把柄。
“部长，有了什么发现务必第一个告诉我。”
他得保证自己掌握一手资料。一份用以背叛的资料，他竟油生出以此保护他的想法。
“想去海边吗？”
朴志训的思绪被旁边的人拖回来，恍惚地点点头。傍晚，游客都回去享受晚餐，在海滩逗留的人很少。日色恰好隐下地平线，在天海交界处残留着最后的暖色调，其余的天空已被夜晚侵占。赖冠霖转过身来，面对着自己，身体被深蓝色包裹。恍惚置身水族馆，他是那隔着玻璃潋滟水底的人鱼，浑身上下闪着非人类样的蓝色波光。
赖冠霖也直盯着朴志训，深蓝色的夜幕前夕，棕色的四目相对。他伸手去触朴志训的眼，指尖在眼睛周围流连。
“你看到那个了吗？”赖冠霖指了指身后的与海面贴合、即将消尽的夕阳。
“嗯。”
“映在你眼睛里了。”
扑通一声，朴志训感觉自己从十米跳台坠进水里，自己却并无挣扎的念头。水温恰到好处地覆盖着身体，像一寸净土隔绝了渐渐褪色的现实，只有自己和水，在深蓝中沉浮。
赖冠霖把手移到朴志训头上，揉了揉小金毛。
“我们交往吧。”
“诶？”
“想多了解你一点。你爱吃甜酱还是辣酱，爱看海还是天空，习惯什么时候点根烟，我想知道。”
分明开口问就能知道的信息，为什么要加确定一种关系作为前缀呢。朴志训的职业生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。模糊的关系便于划开界限，得果即散。
“同意？”
快拒绝啊，你个傻瓜。
“怎么不说话？不说话我就当默认咯？”
“我——”
朴志训在开口的那瞬间，都没有作出任何抉择，可那之前的犹豫本就站定了立场。赖冠霖俯下身子，堵住那不知所措的嘴。湿热的舌唇交缠，几乎化了朴志训脑内所有残余的职业素养。他觉得自己大概完蛋了。
“不管你想说什么，晚了。”赖冠霖牵起朴志训往海边走。
“喂！”
“记下来，今天是我们第一天。”
*
首尔的气温持续下滑，逼得人们将室内的暖气打得愈来愈猛。尹智圣放下电话，有些喘不匀气，跌跌撞撞地跑向部长办公室。一星期前他接到部长布置下来的秘密任务，让他调查黄邕赖三大企的内部关系，刚得到的小道消息吓得他冒了一身汗。
“部长！”
“怎么了慌慌忙忙的。查到什么了？”
“赖家......赖家，”尹智圣猛吸一口气，“赖家的儿子，身份有问题。”
部长脸上渐渐浮现出得逞的笑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是黄家和邕家高层在怀疑，赖家那孩子，不是赖先生的儿子。”
部长兴奋地站了起来，猛饮一口桌上的美式咖啡。
“这下发达了。”
尹智圣也跟着兴奋，想着自己也立了大功。
“对了，通知志训回来，”部长落下一句，“让他千万小心，别被发现。”
朴志训知道，归程的通知总会抵达，他只是尽可能地祈祷那一天遥遥无期。可终究美梦会与清晨相遇，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。
TBC.
评论(15)